梁铨:文人是一种生活方式

作者:漫艺术 2019年01月14日7785 次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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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篇内容同步刊发于《漫艺术》2018年第三辑






艺术家梁铨



1948 年出生于上海,祖籍广东中山,1964 年考入浙江美术学院(现中国美术学院)附中,1981 年赴美国旧金山艺术学院学习版画,1984 年进入浙江美术学院(现中国美术学院)版画系执教,1995 年任深圳画院专职画师。现工作、生活于深圳。





倦勤斋的紫藤花之三

160.5cm×122cm

色 墨 宣纸拼贴

2017

梁铨:文人是一种生活方式

采访_胡少杰

漫艺术= M:您在 1982 年美国留学期间就创作了《向传统致敬》这样的作品,而后近四十年也在持续不断地沿着一条传统美学当代转化的脉络,最终建构起了自己的语言系统。那么经过大半生的实践和思考,您在当下对“传统”的认知,和四十年前相比最大变化是什么?

梁铨= L:四十年前我认为的传统以形式为主,现在认为的传统完全是以内容和向世界提供的不一样的可能性为主,比如说文人画的理智、对自然界的崇拜和爱以及中国画里面对技巧的拿捏,我觉得都是对世界艺术的特殊贡献。


向传统致敬

39cm×55cm

铜板 薄拼贴技法

1982

M:您在美国学习版画的经历以及几年的游历见闻对您后来对艺术的认知以及语言的选择有什么具体的影响?

L:学版画一个比较好的长处就是,版画需要艺术家动手,所以我觉得在动手制作选材料方面,版画家有独特的眼光。

M:2000 年之后,开始以茶入画,其间也杂以咖啡与茶并置,这背后有刻意考虑到两种不同材料所特有的文化意指吗?

L:茶和咖啡,两种饮料,当时没有想到东西方的对立。但是后来想想实际上是两种不同可能性的一种互补吧,生活的可能性的调剂,利用这种文化的冲突。


茶和一点点咖啡

178cm×48cm×4

咖啡 茶 色 墨 宣纸拼贴

2001


60cm×90cm

茶 色 墨 丙烯宣纸拼贴

2007

M:2010 年之后反复以《潇湘八景图》为意境蓝本创作的一系列拼贴作品,开始创作这批作品的契机是什么?

L:《潇湘八景》实际上我觉得是中国文人对世界的向往的永久的梦,我觉得尤其像现在绿色的世界、环保世界、对地球的爱,实际上就是潇湘八景的一种最新的形式,我喜欢潇湘八景,实际上对大自然和对未来地球无限的爱的一种表达。

M:您作品中硬边式的几何图像,完全有别于中国传统绘画中的惯用图式,但却能够传达出古代山水的美学意趣,这背后的原理是什么?在这两种看似冲突的表象之下,您怎样进行转化?

L:所谓硬边,我觉得中国画的凸裱方式就是用硬边来突出画心,硬边包括上下的绫边,整个挂轴以及轴头以及挂的线,全是用硬的支线来突出画面中的带有书法意味的笔法,我觉得是种相映成趣的一种表达方式。


潇湘八景之2016-2

120cm×90cm

色 墨 宣纸拼贴

2016


潇湘八景之2016-5

120cm×90cm

色 墨 宣纸拼贴

2016

M:相比同样使用几何图式的极简主义抽象绘画,在您看来两者之间的关联和区别是什么?

L:我觉得西方的像蒙德里安的支线和我们用画轴、用中国画凸裱方式,在凸裱制作过程中呈现的支线来突出画心是有一点区别的。

M:您怎么理解“文人”这个概念?是一种身份?符号?或者是一种生存方式?以及“文人”在今天社会中的意义?

L:"文人"实际上是一种生活方式,是一股清流,是一种不随俗,是一种冷静的、慢的生活,对地球的爱,对生活的爱,对人类的爱,但是又表现得相当克制。


桃花源之一

120cm×90cm

色 墨 宣纸拼贴

2015


桃花源之二

120cm×90cm

色 墨 宣纸拼贴

2015

M:您的作品中浸透着您对文化、对美学的体会和认知,浸透着您的学养和您对生活的观想,这在某种意义上是否可以看作是对“文人画”意旨的承袭?

L:我当然希望我的画具有文人画的品格,但是谁知道呢,现在的世界是多元的,谁知道以后的发展,以后的评论,以后的归类会怎么样,这都不是我能决定的。我只要把自己的事情,把自己喜欢的做好就可以了。

M:无论传统也好,当代也罢,艺术终究脱离不开“人”的问题。您如何看待艺术和“我”的关系?

L:艺术和我的关系实际上就是艺术和真的关系,艺术表现的是真我。如果你把一张画当作小学时候在上课的课堂里,在你自己课本上的涂鸦那样来画,那这张画就成功了。因为那个时候的涂鸦才是真性情的反应。


湾区

120.2cm×90.5cm

色 墨 宣纸拼贴

2017


倦勤斋的紫藤花之二

160.5cm×122cm

色 墨 宣纸拼贴

2017 现场


潇湘八景

尺寸不一

色 墨 宣纸拼贴

2016

自 叙

文_梁铨

现代艺术中禅宗哲学的回响微乎其微,不冷不热,可能油尽灯枯,销声匿迹,都是禅的境界。一直以来都以禅宗的信徒自居,但真正将之印证到自己的创作上,也就是这几年的事。翻看十多年前的作品,如烟的往事虚无缥缈得就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那些五彩斑斓的经营位置和年轻时的豪情壮志,遥远得好像是别人的事。我已经从一个阶段迈向了另一个阶段。我的画面不再固守于面面俱到的“满”,而转向对于“空”的追求,风格转变之时,我的心情很平静,甚至没有任何心情。以画面来实现“空”的境界,可以说易如灵机一动,也可以说难如看山跑马。这种“空”和文人画的“空”不尽相同。文人画的以“空”表现“实”,但是如果单纯想表现“空”本身,又当如何行事呢?它绝非是落一笔那么简单,但是如若落了一笔,这一笔落在何处?落笔之处顿时就失去了“空”。落与不落之间不能有任何区别,否则一念之差,全局的境界也就随之成为梦幻泡影了。

很长时间,这种“空”的悬而未决成了我的一块心病。在逐渐转化风格和苦思冥想之中,时光如同旋风般的飞逝,我进入了一个面壁参禅的阶段。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某一天,我在河岸信步游荡,看见某处的荒地上杂草无处不在,草的形状没有任何规律,看的久了,什么都像,但实际上还是什么都不像。我突然觉得有了一点头绪,虽然依然很飘忽,但是大局已定,其他的就可以不用担心了,你看,小河边的土堤翠绿欲滴,有着飘拂的垂柳和鲜嫩的青草。这些在风中微微飘荡的野草,看上去是那么的清新,那么的脆弱,那么的微不足道。微不足道是一种魅力,至少是为了自己而开放。我在如地毯般的一片新绿中选了一株纤细的车前子,它那羽毛般细小的叶和穗因为隔得远,看得不甚清楚。我盯着它看了半分钟,然后将视线移开。仅仅一会儿,我已经不能从这一片纷乱的绿色中再将它辨认出来了:世界是细致而真实的,看起来所有的事物都微不足道。


千里马

90cm×120cm

茶 色 墨 宣纸拼贴

2011

确实如此,世界不一定是有意义的,但是它肯定是细致而真实的……

用微妙细节的喋喋不休来互相抵消实际效果,以期实现整体上的空泛化,这未尝不是实现“空”的一种思路。一如文人画以“空”来表现“实”;而反其道而行之,处理得当的话,恰到好处的“实”同样能够表现“空”的境界。杂草丛生的地面,任何一株草都自然而然,它们不必成为其他草的榜样或是规则,它们的鳞次栉比也并没有寓含着什么惊天动地的伟大意义,世界的原本意味就在于此:毫无意义的细节各自存在,这世界上原来没有那么多规律可讲究。

以细节的堆砌来实现“空”的境界,平静、无规律而静谧的线条必须要彼此抵消引人注目的效果,才能够给人以一种平心静气的禅心之感,才能够让人感觉它们只是自己呈现在那里。


黑的力之一

120cm×90cm

色 墨 宣纸拼贴

2013

一方面,这些偶然的细节在某个特定的空间中,被某种特殊的机制连接组合起来,这种组合,通常上被我们认为是抽象的,但线条的纠结和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通过某种特殊的、深思熟虑的处理后,从而变成了一种微细平衡关系的实在物体。如果能够实现对于无规律、静谧的线条的整体把握,那么线条和线条之间就会形成一种空间构架的关系,这种关系正是维系画面平衡的关键所在。它们甚至是动态的,有限而无规律的细节叠加很容易引起人们举一反三的联想。这乃是一种记忆的错觉:简单重复很快就造成了无穷无尽的效果。

在另一方面,这种处理又是隐性的。它最好能够给人以这样的一种感觉:看起来那位艺术家似乎什么都没做。艺术处理就是艺术家的规则,而我们在前面已经讲过,这个世界上原本没有那么多规则可讲。就算是艺术家也无权强迫观众按照他自己的思路去思考?艺术家的创作思路越强烈,作品主题性越强,也就在越大程度上表现了这种精神的专制。艺术的感应是发自内心的,属于每个观众自己的天赋权利。对于这种感受,艺术家只能影响,却不能灌输。


黑的力之二

120cm×90cm

色 墨 宣纸拼贴

2013

第三方面,在现代工业社会充分实现有规律的大量生产的同时,存在少数以减法为原则的、追求精神上落落寡合也未尝不是对于这个琳琅满目的世界的一种别致的补白。一如南宋禅师善能曾经说的:“人皆畏炎热,我爱夏日长。熏风自南来,殿阁生微凉。”

从这三方面的考虑看来,艺术品的“无规律”和艺术家的“无为”是实现“空”的两个侧面。至此我的思路完成了一个令人满意的循环。面对这神秘而空阔的世界,我无力争强,就只能示弱。如此而已。

这些林林总总的线条,它们各自存在时看似没有意义,但是当它们毫无规律地组成一个整体的时候,画面就完整了。“丰富”和“空”在这里实现了统一。平平淡淡和轰轰烈烈并无任何不同,对“空”的追求使我的生活态度发生了实质性的变化,我以为那是比在艺术上的探索更重要的事情,实际上,这两者也是同一问题的两个方面。曾几何时,我也学会了像那些普通的老年人那样每天出去散步,去河边的花园,活动活动现在还并不十分僵硬、但行将越来越僵硬的腰和腿。


白马非马

55cm×70cm

色 墨 宣纸拼贴

1991


儿子

120cm×90cm

色 墨 宣纸拼贴

1989-1990

我时而静静地坐在树下,神思不属。心情平静,已经过了喜欢深思的年龄,只是坐在那里而已。有些时间里,我都不思考;也有的时候,纷繁芜杂的念头接踵而来。这些念头来去如风,彼此之间没有任何关联,它们只是对往事的一种非此即彼的回忆碎片而已。这种毫无规则的回忆碎片,它们的出现和消失,呈现一片没有任何规则的乱数效果。某一瞬间,我会回忆起很多年前的一天,那一天没有发生任何事:下一刻来临之前,它(这段回忆)转眼间已经烟消云散,另一天的回忆则随即浮现在眼前。值得一提的是这一天并不是刚刚想起的“那一天”的延续。既非它的“明天”,也不是它的“昨天”,而是不知道是前是后以及相隔多久,彼此之间难以构成任何关系。而这一天,也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我的创作还在喋喋不休中继续着,但是我觉得自己现在很好。我等待着、思索着,思索着、等待着。忐忑不安,我已经想不起任何问题,抑或是那些问题都已经解决了,也有可能从头到尾就根本没有存在过任何问题。置身于这个毫无规律的、细致而又真实的“空”的世界里,我对于自己现在这种胸无大志的因循自

守、宁静内敛也相当满意:我没有做任何事。


童年的后花园

40cm×49.5cm

色 墨 宣纸拼贴

2017


梁铨版面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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