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国全:假借艺术,我成了自己的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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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题艺术家吴国全
吴国全 (老赫、黑鬼)
1957 年生于湖北武汉
1983 年毕业于湖北美术学院
现生活工作于武汉
吴国全:假借艺术,做自己的上帝
采访 _ 胡少杰
漫艺术= M: 您从80年代就开始了水墨的当代化尝试,属于’85美术新潮水墨领域的主将之一,作品《黑鬼传》也引起了很大的反响。但是后来却没有沿着一个固定线索持续创作,原因是什么呢?
吴国全= W: 有各种原因吧。但是后来我反而觉得这也许并不一定是一件坏事,因为如果早早地找到一个固定的语言或者风格,很容易成为一个类型化的艺术家,可能会很有辨识度,在推广和宣传上会很有效,但是对艺术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情。虽然我这么多年来一直坐冷板凳,但是我依然还在追问一些问题,在不停地思考和改变,我觉得这比早早地定型成为某一类型的艺术家更有意思。其实在 80 年代的时候,我并不是一直在画水墨,也做了一些装置,包括还有钢笔线描,我在当时尽可能地让我的艺术更立体一些,更像一个整体艺术,而水墨,只是这个整体的一小部分。所以我觉得不要局限在某种媒介上来看待艺术,艺术不只是语言的问题,语言是把思想、观念视觉化的手段,而重要的是手段背后的东西。
老赫硬质纸水墨加其它《水墨思维·天石·与时间有关吗?》
系列之三十九 90cm×119cm 2016
老赫硬质纸水墨加其它《水墨思维·天石·与时间有关吗?》
系列之五 90cm×119cm 2016
老赫硬质纸水墨加其它 《水墨思维·天石·与时间有关吗?》系列之三十一 90cm×119cm 2016
M: 那么作为一个视觉艺术家,在您看来视觉艺术相比文学、音乐、哲学等,存在优势吗?
W: 我觉得各有侧重。比方说文学,每个人读《红楼梦》得到的东西肯定是不同的,因为每个人都会带着自己的情感或者人生经验来进入作者用文字建构的世界之中。而作为视觉艺术,更多的是依靠形象、色彩、线条,这些因素来建构一个符合视觉规律的东西,用来传导艺术家的观念和思想。要说存在什么优势,我觉得视觉艺术可能会更直观,也相对自由。但是我觉得无论是视觉艺术还是其他形式的艺术,都必须符合三点标准:一是必须言之有物,内容不能空泛;二是需要有效转化,就是必须产生有效的表达;三是必须使用当代背景下的修辞手法。
老赫 硬质纸水墨加其它 《水墨思维·天石·与时间有关吗?》系列之十八 90cm×119cm 2016
老赫硬质纸水墨加其它《水墨思维·老赫让你看看“杜尚爷小便池的底部”》90cm×119cm 2017
M: 您怎么判别有效的表达?这个使用了当代背景下的修辞手法的有效表达,除了自我表达之外的价值怎么判定?
W: 首先你使用的是当代的修辞手法,这就注定是可以被当代人所理解的。所有的艺术表达首先必然是自我表达,第一步必然是试图解决自身的问题,但是你作为一个身处当下现实之中的个体,你面对的肯定是当代人的生存和精神的困惑,你表达出来,然后提供一种个人解决方式,那么你解决的既是个人的问题,同时也给这个时代提供了一种个人的方法,如果这是一个有效的方法,那么你就可以成为一个有价值的艺术家。历史上伟大的艺术家都是如此,毕加索,杜尚,他们之所以伟大,就是因为他们用他们所处时代的修辞手法,提供了一套有效的方法。
好的艺术首先需要给所处时代带来一种启蒙,能给更多人重新打开一扇门。然后是启发,就是可以提供一种可以效仿的有效方法。最后是启示,就是说可以从你的艺术中得到某种顿悟,带给他一种本质的改变,从而提高一个生命的质量。如果能够达到这三点,那么就必然可以称为伟大的艺术了。
如果你从这样的高度认识艺术,那么你就不会再局限在所谓的东方还是西方,局限在到底用的是毛笔还是什么其他的新媒体这些小问题上。因为我们当下面对的是人的整体问题,是人类本质的问题。在今天这样一个全球化、平面化的时代,我们也必须要更新我们的视野,扩充我们的格局,把自己的创作放在一个大的时代文明中去审视。
硬质纸水墨加其它《水墨思维·擦镜子·如果没有镜子还需要擦吗?》系列之十五 119cm×90cm 2016
老赫硬质纸水墨加其它 《水墨思维·天石·与时间有关吗?》系列之三 90cm×119cm 2016
老赫硬质纸水墨加其它 《水墨思维·天石·与时间有关吗?》系列之五十一 90cm×119cm 2016
老赫硬质纸水墨加其它《水墨思维 . 幕》 90cm×119cm 2018
M: 但是我还是好奇,您站在这种大的视野和格局之下,最终还是选择了水墨这种本土性的、带有一定局限性的表述方法,原因是什么呢?水墨对于您来说只是一种媒材,还是说存在某种情结?
W: 我觉得是这样,每一个人都有他所局限的一个东西,或者说他擅长的一个东西。就像古代的杀手,每个人都有他擅长的武器,有的用刀,有的用剑,这样才能发挥他们的威力。这么多年以后,我还是选择水墨这个工具,主要是因为做来做去,我觉得还是水墨最适合我。一是因为这是我所擅长的媒介,另外是因为水墨本身不像其他材料那么麻烦,相对便捷一些,不需要在材料上花费太多心思和精力。水墨对创作条件的要求很低——有纸、有笔、有墨、有一个小空间,就可以做起来。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内在的原因,我觉得毕竟我是中国人,基因里存在对于水墨这种东方式表达的一种亲近感,也许多少有一些这个因素,但这是很自然的问题,不需要强调它。
M: 但是水墨这种材料本身毕竟还是有局限性的,比如在承载力上它有天然的弱势。
W: 其实我觉得艺术的价值并不取决于它的体量,那些动辄十几米的艺术作品如果内容空洞,那么反而会放大它的无聊。如果你把一大半的心思都用在材料上,这本身是一种本末倒置。你看莫兰迪,几乎全是小作品,画的也都是一些极其寻常的静物和风景,但是谁能说他的艺术不是伟大的艺术?所以我觉得最重要的是找到一种适合你的方式。所有方式都有它的局限性,不是说先进的技术或者媒介就没有局限性,我觉得反而局限更多。而我们需要做的是尽量在你的表达和媒介的局限性之间找到一种平衡,尽量消解它,尽量使表达更自由。
M: 像近期的作品把宣纸改成了硬质纸,就是为了消解宣纸的局限性?
W: 对,主要是水墨和宣纸只要在一起搭配,就必定会进入到一个既定的笔墨的系统里面,出来的效果也必然会引导观者进入到它原有评价标准里,这就成了一个难以摆脱的局限。所以我想把它变成我说了算的材质,建立我的系统、我的编码和结构方式,建立一套我自己的水墨语言出来。后来就选择了硬纸,这样一来就可以摆脱原来的那套笔墨系统,可以按照我自己的方式来更加自由地表达。
M: 这本身也是对水墨语言的一种更新,就像您前面所提到的,在当代背景之下提供了一种新的方法。
W: 如果能够起到这样的作用,当然就更好了。至于说我的艺术最终能够给这个时代带来什么价值,语言上的也好,精神上的也好,那就要看外界怎么评定,我个人有我自己的考虑,但每一个看到我作品的人肯定也会有不一样的感受和想法。
老赫硬质纸水墨加其它《水墨思维·坠落还是飞升?与现实无关》 90cm×119cm 2017
M: 如果外界的评价和您创作的初衷有很大偏差,或者它是一种类型化、简单化的解读,但是有利于作品被普遍认知,您对这样的一种误读怎么看?
W: 一个好的艺术家,必定会被误读,因为我刚才说了,不同的人,不同时间,对于作品的认知肯定是不同的。我反而觉得艺术的价值就在于此,这说明你的作品存在更多地被认知的可能性,而价值就来自于这些可能性。你所说的类型化或者简单化的解读,我觉得这本身是对艺术多元性的一种伤害,因为一旦你的艺术被固定化认知,也许会流行一时,但其价值和意义绝对难以持续。比如杜尚,或者文学作品中的《尤利西斯》,一直到现在我们依然在谈论他们,因为他们依然还能给我们提供新的价值,如果我们不再谈论了,说明这个作品已经死了。
M: 回到您这批新作,您虽然在材料上有所革新,绘画语言上也放弃了传统的笔墨法则,但是作品却依然带有强烈的书写性,想知道这种书写性的内在渊源来自何处?
W: 有两个方面。一是来自音乐,我在创作中吸收了音乐的节奏、韵律。一直以来我都在研究音乐和书写性的关系,尝试在作品中体现出来。另外是来自于书法,有几个书法家对我的影响很大。应该是在 2011 年前后,我在一个外文书店看到了被局部放大的张旭的《断千字文》,那个线条真的不得了,当时就震撼到我了。然后我回去就开始大量地研究这些大家的书法,包括怀素、傅山、王铎这些人,开始大量地临习他们的书法。进行这个研究并不是说我想去做一个所谓的书法家,我只是想体会这个线条怎么进行视觉化,怎么转化成我自己的艺术语言。另外是试着追寻狂草中那种元气淋漓的、完全解放的人性不受任何束缚的书写精神,这是在当下时代极其缺少的。
M: 但是在您这批新作品中,虽然改成了更具承受力的硬质纸,在表现力上相比之前的作品却好像多了一些控制的成分?
W: 相比之前的作品,在面貌上应该是更内敛了一些。这批硬纸水墨从开始到现在大概有两年多时间,在这个过程中其实进行了大量的实验,因为一种艺术语言必定会有它所必须遵循的规律。我要做的是怎么在符合它规律的基础上,发掘它的表现力,怎么在不受局限的情况下实现我所要达到的视觉化效果。这个实验的过程其实也是一个不断试错、不断建构的过程,最终我想找到的是一种完全属于我个人的语言方式,一种完全不受其他标准约束的自由表达。
M: 所以说您这批新作品,它虽然在尺幅上和外在面貌上不如之前的作品那么强势,但是它其实更具有内在的张力。规控是为了实现表达上更大的自由。
W: 对。其实说那么多,归根结底我觉得这么多年一直在寻找的还是怎么在艺术中实现自我的解放,怎么成为一个自己想要成为的人。无论是水墨也好,油画也好,装置也好,都是为了实现自我而假借的工具。最终想达到的,是像尼采一样,做自己的上帝。
知黑守黑
浅析黑鬼水墨
文 _ 贾廷峰
黑鬼的创作,始终承载着个体生命对生存意义的一种排遣效用,其多年来在艺术形式上所取得的突破和创新,亦是基于同质化的文明泥沼带来的社会堕怠,所做出的无奈对抗。其目的是通过在不断地设定、追问、思考、行动、解决的循环自娱中,时刻磨砺自我意志,并使之保持在恒定锋利的状态。较之探讨黑鬼的艺术,我更愿意深究其人。在我看来,黑鬼的整个人生轨迹更像是一件引人入胜的艺术作品。他曾是’85 美术新潮的中流砥柱,参与了具有美术史价值的《前进中的中国青年美展》,却拒绝借助时代洪流的裹挟而华丽登场。实际上,黑鬼无意以艺术的名义去获得某种解脱,而仅只是将其设定为一场没有终极目的的生命游戏,他穿行游走其中,似身骑老马的堂吉诃德,有着一股决绝的史诗悲怆感。
近四十年的艺术创作生涯里,无论是以怎样的艺术样式,黑鬼总有能力将自我的生命感知与生存体验化入到新的创作语言之中,而一旦这种语言走向成熟,他又会毫不留恋地抽身离开,转向下一个挑战。从装置到行为、油画到水墨,黑鬼不断地出入于现实和幻想、肉身与意念之间,尽情地释放体内喷薄欲出的巨大能量,完成火的淬炼和玉的包浆。黑,既为满溢,又指向虚无;鬼,既为妄象,又冥冥可查。黑鬼的作品亦是如此,他有意造成视觉和思维上的某种对抗与冲突,不让读者直接抵达作品背后的含义,并期待因此形成不同的解读方向,作者自身则处于一种中间的混沌状态,不管什么传统、现代与当代,人类所有的视觉经验与美学理论在黑鬼这里都可以被打破、重组、再造,从而变成他燃烧生命的养分。
前些日子,在武汉的工作室看了黑鬼的一批水墨新作,一改以往我对他作品的感受,原来的呐喊、表现、撕裂、纠缠刹那之间转为一种陌生的视觉冲击。在一片雪白的世界,以一种极具控制力的笔触呈现出来,仿若千斤坠石,以各种形态出现在纸上,如悬崖边上的舞蹈,充满着澎湃与激越之感而又不失优雅与宁静,在大开大合之中无时无刻不充满着浪漫与抒情,又如禅宗世界里无去来处、动静等观。如果说黑鬼的艺术在穿透和撞击黑暗,那么他一直在“知黑守黑”,他的意志和反判,无疑在黑暗中给人带来光明,这就是黑鬼艺术的意义所在。
一个人在一条道上孤独前行了大半辈子,这个人不是疯子就是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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